第五十三章 浮生(5)(1/2)
我跟敖炽被毫不客气地掼在一块潮湿冷硬的地上。
心上的疼痛没有减缓半分,我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疼出来的冷汗,当下想的竟是快找一把刀来,只要把心剜出来就不疼了,只要停止这种疼痛,我什么都愿意做。
多么可怕又危险的念头。
幸好,只是一刹那的投降。
我拼命抬起头,尽可能让视线清晰一些,身在何处我不管,我只要确定敖炽在哪里。
耳边的风声弱了许多,取而代之阵阵水声,氤氲的白气在交错飘荡,我的睫毛上都挂起了细密的水珠,透过迷朦的光影,横在面前的似是一大片轮廓模糊的湖泊。
我忍痛转过身,才发现敖炽就蜷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剧烈地抖动着。
十个神兵又宛若石像一样,无声无息地守在一旁,獠元闲闲地扛着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塌糊涂的我们。
我强忍住疼痛,用力爬到敖炽身边,想伸手抱他,却发觉光爬过这一丁点距离就已经耗尽了全部,莫说抱他,我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真的就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他面前,脸还重重磕在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上,破没破相不知道,反正不疼,身体里的剧痛足以压过其他一切痛觉。
我只能费劲地喊他:“敖炽!醒醒!跟我说话!”
他一直背对着我,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回来……不能死……好疼……”
我听得真难过。
越难过,越疼得厉害。
可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动弹不得地躺在一片乱石上,呼出去的气比吸进来的气多。
我们就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谁都无法替对方分担半分。
唯一庆幸的只能是敖炽比我还混乱,如果谁都无能为力,我宁可他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转身,不要回头,不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来时经过这片荒无人烟的野地湖泊,很是中意,在此休息了一夜,还钓了一阵子鱼。”獠元挑了一块大点的石头坐下来,悠悠闲闲地眺望湖水,“你们现在这样,也不适合再挂在天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何况你们在人界那么多年,人类的习气也沾染不少,入土为安之类的想法还是有的吧?”
我还能笑出来,只是气息微弱:“你这个样子……三月还活着的话……可能会后悔。”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就不猜测她的心情了吧?”他耸耸肩,像在说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稍一用力,将恸世长刀插在地上,然后拍拍手,活动活动筋骨的样子,笑言,“看起来只是一团气,拿起来还是怪累的。我就不是拿刀的料。”
“谦虚了……”我想继续笑,可太痛了,眉头绞在一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还能清晰多久,甚至我的性命,还能留多久。
曾经不止一次陷入过巨大的危险,但唯有这一回,觉得自己被死神拉住了手。
獠元侧目看着身旁的刀,笑道:“你们算很厉害了,换作他人,老早痛死了,哪能撑到现在。”他屈起手指往刀柄上弹了一下,居然调侃起来,“我一直觉得这把刀的名字很土气,什么恸世长刀……后来才发觉这名字土是土一点,但恸世不就是痛死吗,哪有比这两个字更贴切的。”他的目光顺着刀锋落下来,“旁人只当这把刀天赋神力,砍人很厉害,却不知它并不擅长砍人。刀气化怪,对手必以灵力相抗,你们以为那些丑得要命的怪物不堪一击,实则它们的目的只为了与你们的灵力合二为一,看似在你们手里四分五裂不见踪迹,结果却是拿你们的灵力当作路径,毫无阻碍地进入你们的身体。简单说,跟中毒差不多,你们一旦动用灵力,在这把刀面前就等同于砧板上的鱼肉了。它的刀气会把你内心最惧怕最不想发生的,一旦发生必有锥心刺骨之痛的场面都勾搭出来,不光让你看着难受,还会把那种本不存在的疼痛真真实实地,千倍万倍地爆发在你们的身体上。”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夸张地交叠双臂抱住自己,“实话啊,那种疼我可没试过,试过的都死了。刀下亡魂之中,一半是疼死的,另一半是疼到生不如死,只求一刀砍下来给个痛快。”
懂了,所谓恸世长刀,就是这么个痛死法……原来天界的神兵利器,也不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
“哦……这把刀跟你很配……”我已经不太看得清四周的东西了,连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你明知绡狐眼的失踪与我们无关……”
“不是石头的问题啊。纵是个平凡人类,也有不管不顾,只想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他也很无奈,“你们大概就是所谓的流年不利吧,你们一开始就不插手石头的事,也就不会被天帝怨愤,落到今天的下场。”
不对……还是不对,天帝这种“不管不顾”的极致的愤怒,不会是仅仅来自于一块石头的失踪,如果他的重点还是石头,那么此刻他要做的绝对不是杀掉可能帮上忙的人,可是看看我跟敖炽此刻的境遇,除非是拿回真正的绡狐眼也不能解决问题,甚至天帝已经因为这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吃到了苦头,影响到了他的心性,不然他不会走到“泄愤”这一步……
我撑住最后一点意识,硬是抬起头看向獠元:“天帝出事了?”
他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只笑笑:“他离你太远了,你何必还为他操心。”
我的脸又重重磕回了地上,这次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动作了。
“獠元……我不喜欢你……但我始终无法讨厌小猴。”我嘴角扬起,这是我能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他愣了愣,眉头想皱起来,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短暂的不适。
“我好像说过,小猴已经死了。”獠元放下手,起身拔出长刀朝我走来,“我也不讨厌你们,但今天……也就只能这样了。与其活活痛死,还是我来帮你们一把吧。看在你不讨厌我的份上。”
他停在我面前,正要举刀,却又停住,低头往脚下一看。
敖炽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踝,明明嘴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是本能地要阻止他。
獠元摇摇头,蹲下来对敖炽道:“就算我不动手,你们的结果也一样,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你要是真不想她吃苦,就该放手。”
我听到敖炽口中微弱的唔唔的声音,可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心头越是难过,疼痛就越剧烈,我的眼泪再次狂奔而出,我对死亡其实没有什么惧怕,时间对我们再是宽容,终有一日我们也会离开这个世界,我想过有那么一天,他老了,我也老了,有一天晚上睡着了,就永远不再醒过来,也可以是东海三公主拄着拐棍来找他叙旧情,我一气之下爆了血管……还可以是我们坐在麻将桌上胡了一把天大的好牌,然后就高兴死了……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把自己生命的结束往“不得好死”这四个字上想。
“唉,你这样,我也很为难。”獠元站起来,俯视着敖炽。
我以为有什么转机,可是我只感觉到一阵疾风刮过,獠元突然高高举起长刀,刀尖直指敖炽的心口,果断落下。
“不要……”我拼尽全力从喉咙里喊出来的声音,连风声都盖不过。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飓风,轻而易举地将獠元整个卷起抛向半空,狠狠往他跟班所在的方向扔过去,瞬间撞翻一片。
圆月川自空中落下,站在我跟敖炽面前,心痛不已地看了看我们,又回头对另一人抱怨道:“让你早点出手管管,你不肯,看看孩子们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龙王从他身后走出来,冷着一张脸道:“不是自己说的要我们不插手,不要让他们变成一个废物么。”
“要是公平决斗,技不如人陪了性命也无话可说。”圆月川不屑道,“可你看看他们,哪里有一点光明正大的样子!孩子们要死在这样的暗算下,我绝不同意!”
“到底不是天界的人,只知恸世长刀厉害,却不知是这么个厉害法。疏忽了。”左右自虚空中现了身形,走到我跟敖炽身旁查看一番后,叹气道,“伤得好重。”说罢便举起双手,运了一口气,两掌分别覆在我跟敖炽的心口上。
“老虫子!”龙王见状有阻止之意,“我家的人自有我来救治!”
“省省吧,你如今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你比我有数。这个人情,你东海龙族欠定了。”左右闭上眼,一股清透的白光自他掌下流出,缓缓渗进我们的身体。
令到我们生不如死的疼痛奇迹般地减弱下去,被掏空了的身体好像又重新充实起来,连沉重的脑袋都轻松了。
我用力吸了口气,如溺水缺氧之人突然钻出了水面,失散的魂魄终于归位。
尽管身体里还有丝丝疼痛在游走,可比起之前的痛苦,委实轻松了太多。
左右收回手,呼了一口气,问:“好些了?”
我试着坐起来,摸着心口点点头:“好多了。”
“我的灵力只能暂时压制你们体内的刀气,不让它们再胡作非为。”左右坦白道,“要彻底制服它们,还要另想法子。”
“已经足够我活过来了。多谢。”这已足够我感激不尽了,赶紧转身去看敖炽,他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不再有任何痛苦的迹象,只是眼睛半睁着,没有什么神采。
“敖炽!敖炽!”我不断喊他的名字,轻拍他的脸,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伤恐怕比你重一些,缓过来自然也要久一些。”左右示意我不要太过紧张。
可是怎么能不紧张呢,哪怕他只是跟我说一句别拍了我脸疼,我的世界才能安稳下来。
那一头,獠元从东倒西歪的神兵们中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尘土,笑着对眼前的几位“老年人”微鞠一躬:“难得同时见到三位君王,獠元甚是荣幸。”
龙王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跟我们之前一样,还是不太相信他真是獠元。
“报信是你,暗算是你……你变得倒是又快又狠。”龙王冷冷道,“擅用天诛咒祸害无辜在先,借刀杀人在后,步步为营,处处阴毒,天界大神几时变成这个模样了?”
獠元看看手里的刀,笑:“刀不是我借的,是钦赐神器。獠元也是公事公办,还请龙王多担待。”
“圆月川方才说了,若你们之间公平决斗,光明磊落,我绝不插手。小辈们的命,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做错事要认,该罚就罚不准躲闪,但被冤枉不能认,黑白是非定要辩个清楚。”龙王字字如铁,“可你跟你的‘上头’,明明没有铁证指明他们是罪魁祸首,却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非但失了天界应有的格局,简直蛮不讲理,为杀而杀,实在令我龙族失望至极!”
“同意。”圆月川的语气虽没有那么强硬,却也毫不示弱,“龙族与天界向来交好,彼此礼让三分,若为了这样的误会损了千万年的情谊,划不来啊。”
湖水上空稍微露出了一点月光,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然而两位龙王不怒而威的气势,仍如铜墙铁壁般横在我们与獠元之间。
“晚辈也觉得划不来。”獠元一脸赞同的样子,“但天帝的命令,我无法拂逆。既然他说要敖炽夫妇的性命,我就要取了回去复命。说句大不敬的话,天帝纵是要您二位的性命,獠元也只能冒犯。”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三位大人物,说:“今日之事,两位若就此离开不再插手,那从头到尾就还是敖炽夫妇与天帝的事,可一旦你们不肯与我方便,非要阻挠,那事情恐怕就要变成整个天界与龙族的矛盾了,何必如此呢。”
好大的口气,好吓人的威胁,好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伙,跟他说话与鬼打墙没差别,说得再多,依然回到原点,最可怕的,是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助纣为虐的错事。
“獠元,这里本没有我什么事。”左右仍蹲在地上看着敖炽,却开口道,“可你确定在我们三个面前,你能活着回去复命么?”他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尽量平和地说下去:“我若是你,此刻要考虑的,是要不要跟我们一同想个法子,尽可能不让天帝落下个昏君的污名。这才是天界大神应有的忠心与本事。”
獠元看看身边那十个神兵,挠挠头:“早知就多带些人马了。”
左右皱眉。
“来时上头下了命令,任务过程中有任何人阻挠的,无论神人妖魔,身份高低,杀无赦。”獠元抱歉地笑笑,旋即转身对十个跟班点点头,“没办法了,你们把最后一件事做了吧。”
三位君王同时出马居然都不能令他改变心意,他还想干什么?
神兵再厉害,此刻只得十个,恸世长刀再厉害,在这三位面前又能有多大作为?
须臾之间,那十个大块头突然将手中长戟往空中一抛,自己则顺势坐下,眼见那十支长戟落下,即将扎进他们头顶的瞬间,十个神兵的身体突化红光,与落下的长戟合为一体,齐齐飞到獠元面前。
“去!”他果断挥手,十支长戟在空中拖出十道赤红光迹,分别落在四周,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正好将我们五个困在正中,落地之时,赤光如瀑布泻出,眨眼间在我们面前汹涌成一片环形的血红火海。
血海之外,獠元立刀而坐,一手捏诀,口中默念几句咒语之后,竟又化出三个獠元来,四个獠元分坐于东西南北四方,一层淡红光茫自他们身上氤氲而出,细看之下,却不是光,而是一层形如血丝的东西不断涌出,与血海连成一气。
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术法,只觉得眼睛被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涨得发疼,刚刚才缓解下来的疼痛,隐约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这家伙疯了吗?”圆月川警惕地将我跟敖炽护在身后,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是神绝咒?”
“不确定。”龙王看了看左右,“你最老,可见过这一招?”
左右皱眉,以脚尖挑起一块石头朝血海击去,谁知那飞出去的石头仿佛被血海粘住了一般,停了片刻便调转方向朝左右身上撞来,亏得他躲闪及时,那石头速度极快,落地无形,却将地面砸出一个深不见底,只见血水如岩浆翻涌的大洞来,区区一块小石头,不过血海里往返一遭,带回来的破坏力巨大到诡异。
左右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确是神绝咒。”
“那是什么?”我从没听过这种咒术,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杀气。天杀的獠元,他到底带了多少阴谋诡计来!
“神兵皆生自血海沼泽内的天火石,必要时能以性命化为血海围困敌人,血海之内,一切反击都会像那块石头一样反弹回来,就算没有击中我们,血海之内的空间也会被这股回来的力量破坏掉,如果方才是我们三个以灵力出手,地上就不是只有一个洞了。”龙王一如既往地镇定,“神兵化海,天神祭命,无不可绝之敌。”
我一愣:“天神……祭命?”
“獠元不就是在拿他的命催动血海么。”圆月川朝血海边缘努努嘴,“你看那边,只要獠元不停下来,血海很快就会把整个地面吃掉,让我们所在的空间变成另一个血海沼泽,如果我们反抗,只会让地面消失得更快,扔一块石头就少一块地面。”
我看过去,血海边缘的地面果然已经消失了,变成了一圈翻滚的血水,跟那个洞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不能反抗也只是让地面消失得慢一点罢了。”我皱眉道,“如果到最后整个地面都消失……”
“我们就会从这个缺口坠入飘荡于天界边缘的血海沼泽,永远失去意识,元气灵力都耗尽后,化成一块天火石,作为天界的战利品。”圆月川面不改色道,“你瞧着这边上的血水好像就在脚下,但其实它并不在我们这个空间,一旦地面消失,这道通往血海沼泽的门就算打开了,进去的莫说妖魔鬼怪,就算是我跟你爷爷也难留性命。”
我心下一沉,这不是告诉我此题无解了么?!
不能还手,会死,还手,还是会死,而且还死得特别不痛快……透过四周缭乱的血光,我隐约看见那四个巍然不动,横下心来要将我们所有人置于死地的獠元,咬牙问道:“他是拿自己的命来开血海沼泽的入口?”
“这个咒太大太狠,连我都没有亲见过。”龙王如是道,“只在多年前听闻过有天神在剿灭邪魔时,以此咒慨然赴死,以己之命护三界周全,倒是很让人敬佩的。但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有天神堕落到要以此咒来泄私愤,可笑,可耻。”
好了,我知道这个咒的来历了,但接下来呢,我看着靠在我怀中的,仍无意识的敖炽,心头的疼痛又重了几分,难道我们费尽心力活下来,就为了掉进另一个深渊么?
“都没有亲见过这个咒……阴沟翻船啊。”左右看了看两位龙王,“一开始就把獠元除掉,也没有这后面的事了。”
圆月川摇头:“他有备而来,心机又深,何况还抱了必死之心,我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能一击即中。还有……”他皱眉,“真铁了心要杀他,也非难事。可他不光是獠元,他是天界战神,是神兵营大将,背后是天帝与整个天界,我们杀他,就是摆明了跟天界决裂。天界龙族一旦干戈相见,后果不敢想啊。想来他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没有底限。”
龙王略一思忖,道:“若此刻召龙族军队前来……”
“也无用。”左右否决,“有这血海困住我们,你的念力莫说传回东海,只怕两百米都够不着。”他四下看看,又道,“除非现在有援军在外,杀了獠元,终止神绝咒。不然我们还是坐下来说点高兴的事,带着快乐离开世界吧。”
这不是废话么……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片杳无人迹的野地湖泊,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上哪里去找援军!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让我们再活下去了么?
当一棵树已经够无聊了,还让我当一块石头?
越想越难受,除了身体里的疼痛,还有从四周涌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温度。
我们五人靠在一起,脚下的地面越来越少,眼见着就剩下不到五十平米的落脚处。
敖炽仍然只有呼吸,没有意识。
无数次的困境里,他都有办法像真正的神那样出现在我面前,只要拉住他的手,危险就追不上我。
但这次,他不理我了。
这种慌张的,好像即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不适,之前好像已经出现过几次了。
他真的只是因为受伤太重,连左右的灵力都无法及时唤醒他吗?
还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端详着他的脸,我一点都不敢松开抱住他的双手。
往昔种种,断湖上的初见,无望海中的冲突,浮珑山上相依为命的岁月,还有所有从不停开始的属于我们的崭新的生活,从心头反复闪过。
原来,我大半生的记忆都是他啊。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他,我能像我写给孩子们的信里那样,哈哈笑着独自活下去吗?
一滴眼泪落在敖炽脸上,我伤心至极,不想掩饰。
圆月川将衣领拉开了些,满头大汗地对另两人道:“聊着天等死好像也不符合我们的身份,一颗半龙珠有没有机会击穿血海破咒,你们估算一下。如果成功,起码不至于全军覆没。”
“如果没有击穿,还是反弹回来,那我们五个连血海沼泽都不用去了,说不定还能帮獠元省下半条命。”龙王认真地想了想,“但比起在那个鬼地方里煎熬到死,反而还不如死在自己手里痛快?”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觉得可以一试。”左右投了赞成票,“必要时,还有我加入。”
一颗半龙珠?那不就是龙王跟圆月川的命?如果连左右都加入……就当能成功,五个也只能活下来两个?!
他们在讨论的,是生死之间的抉择,可我听上去却跟在菜市场讨论买哪一种菜更适合晚餐一样随意?
大概是看到我愕然的眼神,左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死亡这件事,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眼里,老早就不成为恐惧了。我们只考虑死得是不是时候,值得不值得。”
我想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被满满的内疚死死堵住了。
如果我们一直躲在龙元盾后不出来,不会这么快走到獠元的屠刀下,他们三个也不会陷入此刻的绝境。可如果我们晚出来一步,一大波命在旦夕的无辜妖怪们又该如何?天界视它们的性命为草芥为工具,我也理解龙王虫帝这样的人物因为背负着整个族群的安危而心存顾忌不能随意出手,但我跟敖炽做不到,妖怪的命怎么就不是命了。
所以,退是一刀,进也是一刀,巨大的矛盾令人窒息,整个身体里除了疼痛,还有一股无从发散的郁结之气在翻涌。
“啊!!!”
我突然仰头狠狠地喊了出来,这种仰天长啸的事情我这辈子都没做过,一不好看,二无用处,可现在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被憋死。
恐怕是声音太大,爆发力太强,三位长辈被这突然的一声发泄式的怒吼震得退开一步,左右跟圆月川还本能地捂上了耳朵,龙王虽然没有这样的动作,却也略微变了脸色。
以如今这个动不动就出问题的身体,能吼出这般动静,我自己都十分意外。但必须承认的是,吼出来整个人都舒服多了,虽然对解决问题无用。
圆月川啧啧道:“平日里我大侄子若是惹恼了你,你也这么吼他的吧?难怪对你百般体贴。”说着还大笑出来:“河东狮吼试举例!哈哈。”
不是都在计划牺牲自己了么,居然还有心思调侃我。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哭着走最后一步,还不如笑着呢。”圆月川拍拍我的肩膀,眨眨眼。
好吧,难为他能在这般境地里谈笑风生安抚他人糟糕的情绪,这份情我领了。
终极结果没有来之前,我不绝望。
“就这么决定吧。”龙王一锤定音,目光落在我心口上,“但愿怒面龙王老当益壮,起码保住你的性命。”
怒面龙王?!
我一个激灵,立刻把坠子从衣领里拽出来,仿佛遗漏了天大的好消息,但这份惊喜顶多持续了两秒钟,就立刻低落下来
我手里的怒面龙王,就是一块带着我体温的坠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愿意帮助我。
“我麻烦他太多次了,龙王可能不想帮我了。”我苦笑,刚刚獠元对我举起屠刀时,怒面龙王都不曾出现,可见是烦我了,要么就是睡着了……
“不会的。”龙王笃定道,“怒面龙王是个灵物,他有他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判定性命攸关,他不会出手。”
方才还不算性命攸关么?怒面龙王真是对我的生命力太有信心了……
“也是,怒面龙王的年纪这么大,得把力量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我相信他心里是喜欢我的,不会不管我。”我把坠子放回原处,故意笑得很轻松。连活生生的龙王都难以解决的难题,住在一块坠子里的龙王又能如何呢。
龙王点点头,又朝圆月川道:“就现在吧。”
圆月川深呼吸一口,笑:“好。”
我的心骤然缩紧。
这个决定太快了,一旦祭出龙珠,我们就永远失去两位龙王了……
如果我们侥幸活下来,敖炽又要如何接受?
但我知道我的阻止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目前可行的,唯一方法。
可是……如果爷孙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这不比变成石头更遗憾?
我低头看敖炽,焦急地大喊:“敖炽!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你所有花衬衫都拿去烧了!把所有扫地机都拆了卖废品!然后跟你离婚!浆糊未知一个都不给你!”
龙王听了,少见地笑出来:“这傻孩子……”
说罢,他蹲下来,摸了摸敖炽的脑袋,又朝我比划了一下,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这么一丁点大……感觉这也没过多久,就这么大了。”
“爷爷……”我鼻子酸得厉害,“对不起!”
龙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说罢便站起身,与圆月川并肩站到我们前面,随即又回头对左右道:“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你尽量照应一下。”
左右点点头:“我有分寸。”
不……能不能再等一等……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这句话就在喉咙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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